一个月前的一个傍晚，我在网上认识了林，他是那晚第一个与我聊天的人，起因是他说自己很英俊。我一向对英俊的男人没有免疫。于是，我对他说，好吧，我们聊聊吧。我孤独的面对显示器，修长的手指在黑暗中跳跃。
他问了许多问题，比如常看谁的书，听谁的音乐，戴什么牌子的手表，穿哪种色调的衬衫，喜欢什么味道的香水，我一一回答，毫不避讳。杰费里兰迪斯，帕格尼尼，阿迪达斯腕表，白色和香奈尔。我的手指停留在空气中，等待他的回复，良久，他告诉我，我们一样。聊天一直持续到凌晨两点半，我揉了揉干涩的眼睛，说我真的困了，他说那明天再见，我说，也许后天。
好久没有这么长时间地接受辐射了，那天，爸爸（比我大十二岁的健）说，如果我再没日没夜地玩电脑，他就不要娶我了。我睁着发亮的眸子望着他，然后冲他微笑，爸爸，那你陪我玩。
健是我一直爱着的男人，我不惜放弃所有过去拥有的，来到这个偏僻的郊区他的城市，与他生活在一起。我不喜欢在社会上工作，因为我讨厌周围那些私欲过重，城府过深的人。一个人的时候，我喜欢上了楔子。写无数的字，把它们丢在一些杂志上登出的电子邮箱里，不抱任何希望地，几个月后，居然有稿费寄来，而且不诽。于是，我开始没日没夜的写，甚至有过间歇性失明。健看着我说，如果你再没日没夜的玩电脑，我就不娶你了。我只是微笑，然后点头。我开始用看杂志画水彩画听音乐来打发时间，实在闷的不行了，就打开电脑上网，遇见了林。和林聊了两个月，话题从爱尔兰音乐到流行乐坛，从法国餐厅到日本料理，我感觉出林隐藏在平静外表下的深刻忧郁，我告诉他，你应该去找一个可以让你真心快乐的人。他便问我，会是你吗？最后一次，是在周末，他说，可能的话，你来我这边玩吧，我去接你。我想了想，说我不会去的，但我会打电话给你。
爸爸去深圳出差了。在机场他打电话给我，让我乖乖地等着他回家。我沉默着挂了电话，突然间流下泪来。在那一刻，我已经准备好了他最爱吃的红烧肉和蔬菜沙拉。他说好要一起为他过生日的。我收拾好简单的行李，来到机场。飞机降落在林所在的城市，已经是晚上十一点。我拨通了林的电话，他问你在哪儿，飘？林，我在这里，在你这边。你不要动，我就来。林挂了电话。我穿着粗线毛衣牛仔裤坐在木椅上荡着双脚。似乎知道在寒风中有人在寻找着自己，可是，却不清楚那人是谁。
十分钟后，一辆出租车停在我的面前，车门打开，一个男人对着我喊到，飘，快上来。我丝毫没有迟疑地跑过去，钻到车子里。这里的天气已经把我冻坏了，以至没有了思维的能力。车里的暖风煦然地温暖着我冰凉的身体。许久，我才慢慢缓过来。我侧过头，看着黑暗中那双烁烁发亮的眼睛，愣了一下，然后说，我是飘。那双眼睛笑了起来，我知道，我是林。他带我去快餐厅吃饭。他穿着白色外套，白色衬衫，短发，很英俊。他一直在微笑。我头也不抬地吃铁板饭，因为已经很饿。吃过饭后，他说，那么，我们回家吧。他家在29楼，到他的家里，屋子里已经开始响起低回不已的帕格尼尼的小提琴。我躺在床上，在这个陌生的城市，在一个陌生男人的家里，我心里的寂寞突然之间被转换成了不安和空虚。我想着千里之外的爸爸可能会打电话回家。如果他知道我不在，定会心急如焚，我索性闭上了眼睛，只是一次孩子气的出逃而已，明天天一亮就回去。我对自己这样说。
不想聊聊天么？林在客厅里问。
随便。
你有男朋友吗？
有的，我们同居，我叫他爸爸。我如实回答。你呢？
我也有女朋友，分手了，就在昨天。林的话语里说不尽的落寞。
对不起。我说。
没关系。她爱上了别的男人，却不想和我分手，我这辈子，最受不了的就是欺骗，分手时，她哭着对我说会永远爱我。真是可笑。
或许她说的是真的，她去爱别人，才发现最爱的还是你。可是你却不再给她机会。
也不完全如此，或许对她是有些不公平，因为，在分手之前，我也爱上了别的女人。只是没有机会说出来而已。林从客厅探头近来，望着蜷缩在床角熟睡的我。很正常的在凌晨时我被噩梦惊醒，身边没有爸爸，我大声惊叫起来。睁开眼，林坐在我的床边，一双眼睛明亮清澄。你做梦了？他关切的问。我点头。他伸出手，覆在我的额头上。你发烧了，飘。我给你找药。他拿来白色的药片和温开水，扶着我吞下，再将被子盖好。没事的，睡醒后就会好的。他用温热的大手抚摸着我的头发。我开始流泪。我很爱爸爸，可是我却害怕寂寞。林捧着我的脸，我的面孔显得惊慌与脆弱。他禁不住低下头，在我滚烫的额头上轻轻吻了一下。我睁开眼睛，看见林的眼中有什么东西在燃烧，他接触我皮肤的手也开始变得滚烫，对视了十几秒钟后，他开始脱我的衣服。然后，丢到地板上。我洁白的身体绽放在漆黑的夜里。林的指尖温柔的抚摸着我如细丝绸缎般光滑的肌肤。飘，我要你。林的声音从喉咙里低低的发出。飘，做我的女人，我会让你幸福。林的动作愈来愈激越。我试图让自己沉溺在眼前的激情之中，可是我办不到。眼前这个无数夜晚陪伴我在网上消耗时间的男人突然变得陌生起来，无数个带着表情的爸爸的影子，拥挤在我的眼前，我猛的挣扎起来。不，飘，不要动，那样会激怒我。我也知道没有用，他想要，没人能组织。可是，一想到我与爸爸的爱情从此将不再完美，我的心里充满了从未有过的疼痛。已经毫无办法，我深深吸了口气，闭上眼睛，用尽所有的力量向身边的墙撞去……
在机场，我们什么都没有说，在我向登机处走去时，林在我身后喊到，那个让我爱上的女人，就是你。
傍晚，爸爸回来了，一进门，就将我高高举起，孩子般欢喜的嚷到，我不在的日子，有没有不乖？我低声的说，有的。……在对他叙述完之后，我渐渐失去了语言，爸爸绝望的表情已经让周围死一般的沉静。我不能再说话，我突然决然地站起身来，径直走进卫生间。看着锋利的刀片深深地切入自己手腕上的皮肤，暗红色的血再一次从细细的裂缝中汹涌而出。一天之中，我竟然两次濒临死亡。如果说第一次是为了一丝希望而挣扎的话，那么这一次，是因为绝望而放弃。在恍惚中看到爸爸的脸，我只是微笑，然后倒在血泊中。
我在医院住了半个月，出院时，爸爸来接我，我看见他的眼里写满了矛盾和心疼。他对我说，再也不要这样了。回家。家里很乱，爸爸开始忙着收拾房间。我安静的坐在沙发里，幽幽的望着他的脸。良久，我说，爸爸，我爱你。他转过身，紧紧抱住我，眼里流出的液体，淋湿了我的脸。
之后的一个星期，爸爸都会在夜里突然急促地呼吸，惊叫着醒来。我用没有受伤的右手拍着他的头，替他擦干身上湿冷的汗水。飘，不要离开我。爸爸握着我的手，在呢喃中渐渐睡去。我我，常常彻夜不眠。我不知道该用什么来弥补自己的过失。或许，很多事情发生了，即使弥补，也是无济于事。爸爸依旧上班，只是晚上会尽可能地早些回来陪我，我不再上网，我甚至害怕碰触那银灰色的键盘。
日复一日。我在附近的社区福利院里做教师，教那些无家可归的孤儿画画和钢琴，半年多。爸爸在公司里晋升为经理。已经买下了公寓，准备在十月结婚。周六的晚上，爸爸从公司回来，让我帮忙到网上查一个资料，我终于又坐在了电脑前。这是我半年以来第一次上网。我的邮箱已经爆满。那个叫林的男人，在一百五十封信中，祈求我能够原谅他。最后一封的发信时间是昨天凌晨。这半年多以来，我一直在努力获得爸爸的原谅，而在遥远的地方，另一个男人，竟也一直在请求我的原谅。真是可笑。
我看了看左腕上几乎淡掉的痕迹，心中平静如水，原来一切都可以随着时间而流逝。我微笑着回信给林，告诉他，我不恨他。亲爱的，查到了吗？对了，到这个网站去看一下。爸爸拿着一张报纸，放到我眼前。我接过报纸。目光粗略地扫向那张报纸，微笑的表情突然凝固。在爸爸指给我看的地方，是一个公司的网址。没有错，可是，就在网址下面，赫然印着一行红色的标题：昨日凌晨，x市一三十岁男子从二十九层的高层公寓坠下，当场死亡。
题图的照片里，林躺在冰冷的水泥地上，身体四周溅满了暗红的血，触目惊心，像一朵硕大的繁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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Post By：2005/1/28 12:06:0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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