儿女想起要向父母报恩的时候，为什么总是来不及了……
文/陈 庆
小时候，我恨父亲
大学一毕业，我就到北方某市银行工作，我当时长长出了一口气——终于离开家了。
之所以这么想，是因为我不愿意回家，父亲总是对我绷着脸，好像我是他的敌人一样。我觉得我和父亲之间一直隔着一座山，19岁之前，我和父亲说过的话可以数得出来。他对我的态度总是严厉的，甚至以打骂居多。父亲文化不高，只上到初中，他的工作就是在大街上修自行车，上学时我常常路过他补车胎的那个路口，当有同学结伴而行时，我总是低下头快步走过，生怕同学知道那个修车的人是我父亲。
父亲很少正眼看我，他总用一种极挑剔的眼神看我，那种眼神让我很不舒服。在发现我逃学、抽烟、早恋时，他用皮带狠狠地抽我，而我倔强地不流一滴眼泪，以仇恨的目光与他对峙。我问过母亲我是不是她的私生子，为什么父亲会对我这么不好。母亲说：“傻孩子，他是恨铁不成钢啊！他最爱的人是你。”
我不能理解这种爱。高三时，我忽然得了一种奇怪的病，常常觉得心跳加速、浑身无力。父亲带我去医院检查后我问他：“爸爸，我得了什么病？”父亲拍拍我的肩：“没事。”但我从卫生间出来时，却看到父亲蹲在一个角落里悄悄落泪。那是我第一次见父亲哭，我意识到自己得了很重的病。
在这种压力下我参加了高考，成绩很不理想，按照平时的成绩我可以上重点大学的，但我只考上了一所普通的学校。我打算复读，以期来年考个好成绩，父亲却坚决反对，他说：“你别无选择，只能去上这个学校！”我们争吵起来，我说他心疼钱，他看着我平静地说，“我就是心疼钱，你知道补一个车胎多少钱？只有1块钱。”
从那以后，我与父亲的隔阂更深了，大学四年，我只回家有数的几次，暑假和寒假都留在北京打工挣钱、和同学玩，写家信也只是为了要钱。母亲识字不多，所以，多是父亲给我回信，信也很简短：“好好上学，吃好了，注意身体，别舍不得花钱。”来来回回这几句，那些信，看完就被我随手扔了。
工作后，我仍不愿多回家。我想，也许儿子和父亲之间就是这样吧，以沉默的方式进入彼此的世界。我们之间的桥梁是母亲，打电话回去，就听母亲在那边说：“庆儿来电话了，你要不要听？”多数时候他是拒绝的，如果偶尔打电话回去是他接的，他会叫母亲：“电话。”
父亲的木讷和沉默让我也惜话如金，虽然到这时我已经知道他当初坚持不让我复读的原因是什么了，他找过医生问可不可以让我复读，医生说，以我的身体状况不宜复读。因为我的心脏有毛病，太累了会有生命危险。但我却以此和父亲结下了怨恨，以为他是舍不得钱。
虽然已经明白了真相，但我知道，我和父亲之间的冷漠已经冰冻三尺，不容易化解。
父亲给我送钱来
不久，我谈恋爱了，对方是我们城市一个副市长的女儿，她说我长得比刘德华还英俊，她还看好我的工作。我在银行信贷部工作，这在人们看来是个好差事。
我把女友带回家。母亲欢天喜地地杀鸡宰鱼，父亲在旁边一支又一支地抽烟，我的女友皱着眉头打量我们家的土坑和乱七八糟的屋子，吃饭时她还从包里拿出了一次性筷子，我看见父亲的脸色沉下来。吃过饭后，女友躲进里屋抹口红，并不帮着母亲收拾东西，我知道她这么做不对，但她是副市长的女儿啊，人家从小就娇生惯养，能跟我回这个小镇就不错了。我们走后父亲来了电话，这是他第一次打电话给我，他说：“陈庆，你不能娶这样的女人！”他的态度相当生硬，我一听就生气了，是我谈恋爱娶妻，又不是他，凭什么他要干涉我？我冷冷地说：“这是我个人的事，我就要娶她。”其实如果父亲不说，我也许真考虑和女友分手了，因为她太刁蛮任性。但我就是要和父亲对着干！不久，我结婚了，父母虽然不满意，还是给我们举办了隆重的婚礼。
婚后，妻子马丽要我买房子，她让我向父亲要钱。我回了家，低下头和母亲说买房的事情，其实是说给父亲听的，父亲在一边抽着烟，搓着手上的油污，一声不吭。我觉得他肯定是要拒绝我的，不吭气还不就是不同意吗？也是啊，又要供**上学，还刚刚给我办了婚礼，父亲只是在街上支个摊修自行车啊。
第二天我离开家，去车站上车的时候我看到了父亲，盛夏的中午，天气热得人出不来气，大概能有摄氏40度吧，父亲在一张小凳子上低着头坐着，头垂得很低，好像睡着了，一顶破旧的太阳帽遮住点毒辣的日头，他的头发有一半是白的！一瞬间，我仿佛被什么打倒了，我的父亲老了！这个我从小恨过、怨过，甚至觉得他不疼我、不爱我的父亲老了，可为了儿女，他还在拼命。我在银行工作，拿着不菲的薪水却还向家里要钱！父亲的钱是一元一元用双手挣来的，我有什么脸啊？一瞬间，我的泪水涌了出来。
那是我第一次为父亲心酸。我的父亲，一个坚强、善良而沉默寡言的男人，一个我曾轻视、埋怨的男人，一个满身油污、在毒毒的太阳下修自行车的人，刹那间让我泪流满面。
三天以后的一个晚上，门外响起了敲门声。打开门，居然是父亲，他背着一口袋新鲜玉米，说是让我们煮着吃，而妻子马丽轻蔑地看了一眼就把那袋玉米搁在了门外。
父亲低声说：“庆儿，我来给你送钱了。”说着，他颤抖着从口袋里摸出一个包，打开，里面是3万块钱。那3万块钱一下子让我鼻子发酸，因为至少有100块面额是1元的！脏兮兮的钱躺在雪白的沙发上，父亲说：“家里就这些钱，都给你带来了。”
而妻子的眼睛一直盯着父亲脚上那双鞋，家里铺了地毯，父亲的脚一直缩在沙发后面，父亲有脚气，脚臭，他是不会脱鞋换拖鞋的。妻子不留情面地抱怨着臭，自始至终没有向父亲叫一声爸。
吃完了饭，父亲说要走了。要走？我诧异地看着父亲，父亲说：“我去住旅馆。来之前我就订好旅馆，很便宜的，才10块钱，你看家里这么挤。”我住着两室一厅，完全可以让父亲留宿的，但父亲执意要走，送父亲下楼的时候，父亲摆着手说：“回去吧，等挣了钱再给你送来。”
我冲到窗户前，看着60岁的父亲步履蹒跚地走着，我第一次留意到，父亲是这么瘦、这么黑，他的背已经微驼。父亲回了一下头，是想看看儿子住的地方吗？这是他第一次到我这里来，却没有住到自己儿子家。我的心，第一次为父亲而发痛，我为自己感到汗颜。
看着那3万块钱，我的手颤抖了，马丽却说：“真穷酸，我爸爸一给就是10万！”
我狠狠地盯着她说：“马丽，我警告你，天下没有比我父亲更好的父亲！”
那是第一次，我对马丽发了火！
行将崩溃时，父亲把我拉了回来
婚后不久，我被提升为银行的信贷部经理，手中握着发放贷款的大权，权力让我成了一些大公司老板争相取悦的对象。此时我春风得意，事业有成，还有了一个可爱的儿子，家里的条件更是有了明显的改变，不仅搬到复式结构的房子里，还准备买一辆车。
按这个趋势发展，马丽说我可以成为最年轻的行长。那时，她就可以做行长夫人了。她总是这么势利，我觉得我们之间可以沟通的地方越来越少，尤其她和我们家的关系越来越冷淡，她不上我们家去，嫌脏嫌乱，父亲也不上我们家来，他看不了马丽的脸色。我总觉得在娶妻这件事上也许真是错了，马丽并不适合我。
2002年8月，我的一个大学同学找到我，请我去娱乐城吃饭喝酒跳舞唱歌，酒醉饭饱之后，他提出让我给他弄50万贷款，只要一个月，他折腾一批东西，一个月就可以赚10万！
我说：“你没个项目我怎么给你？”
他拍拍我的肩说：“傻瓜，现在谁还讲什么项目不项目？一个月后，10万块钱到手，你5万、我5万！”我想起马丽总和我吵着要车，心动了，我的这个大学同学智商很高，我们在大学时关系极好，他不可能骗我的。
很快，我把50万元打到了他的账户上。但一个月后发生的事情让我目瞪口呆，他说那50元万打了水漂，因为拉的货在山路上全翻了下去，车毁人亡，反正他是要钱没有，要命一条了。
我吓傻了。欲哭无泪啊，那50万元我是没经过任何手续偷偷给他的。
很快，单位里知道了这件事，而我的家里也知道了这件事。父亲再次来到我家里，一进门他就喊我：“庆儿，庆儿！”我躺在床上没应他。此时的我，如一头困兽，50万元啊，我拿什么还？怕我有什么意外，父亲留下来陪着我。
妻子马丽不但没有安慰我，还不停骂我废物，最后，她提出了离婚。我冷笑着在协议上签了字。她带走了所有值钱的东西，儿子也不要了。她留给我的最后一句话是：“我这辈子最倒霉的事情就是嫁给了你！”
我的天塌了！我的前途没有了！我想到了死，我买了一瓶安眠药，在吃那瓶安眠药之前我来到父亲的屋里和他告别。我这个不孝的儿子，没有让父亲享上一天福，没有为父亲带来一点幸福，却让父亲为我操碎了心。看着父亲，我突然发现他的头发一夜之间全白了。父亲哽咽着说：“庆儿，你得好好活着，你明白吗？因为你是爸爸心中的顶梁柱，有你在，爸爸心里就亮着光，觉得有奔头。”我呆住了，我从来不知道自己在父亲心中的位置这么重要。父亲说：“谁这时候倒下了谁就是孬种。”一句话就让我泪流满面。我想我没有自杀的权力，我必须承担这一切。父亲说：“咱去借钱，总有一天会还上的。”接下去的几天我和父亲到处借钱。我先赔了20万元，但公职没有了。被开除公职的那天，父亲和我说了一夜的话，我们几乎把从前30年没说的话全说了，我只记住了几句，父亲说他对我冷淡是因为想把我锻炼成铮铮铁骨的男人，父亲告诉我，做一个男人，最重要的是要有钢铁的意志。那一刻，我深深地理解了父亲。最后，父亲说了一句让我铭记终生的话，父亲说：“别失望，有人就有一切。”
我再没有机会向父亲报恩了
2003年，我走上个人创业之路，开了一家品牌服装连锁店，又与人合作开了一家快餐店。父母把我的儿子接回了老家，我一个人疯狂地在城里打拼，一年下来，我赚了20万元。
除夕夜，我和父亲都喝醉了，过去两年经历的一切改变了我一生的轨迹。而我的父亲，依然在路边支个小摊子修自行车，周围的人都愿意找他修，因为他人好、技术好。
2004年初，我又开展了好几项业务。这时，一个温柔善良的女孩子出现在我的身边，父亲第一次见到她就趴在我耳朵边说：“儿子，这是一个好姑娘，像咱们家的媳妇。”她从来没有嫌过我们家，来了就和母亲一起动手做饭，我决定在2004年娶她为妻，然后在城里买一套大房子把父母接来同住，特别是父亲，我要让他享受到儿子的爱。
但2004年的春天却是我一生最悲痛的日子，因为我再也没有机会回报父亲了。4月10日，我正在和朋友谈业务，电话响了，母亲说：“庆儿，快回家！你父亲他……”电话中传来母亲的哭声，我打车直奔老家。回到家，却看到院子里全是乡亲。
几个小时前，父亲突发心脏病倒在修车的摊子前，送到医院里，人已经不行了。我跪在父亲的灵前放声大哭。
我的父亲走了，他没有喝过儿子的一口水，没有吃过儿子的一口饭，没有花过儿子的一分钱！我长跪灵台前，一次次哭得泪流满面：父亲啊，你的儿子他本来还以为有好长的岁月可以和你在一起，他还有好多好多话要跟你说啊，因为前30年，我们之间的交流实在是太少太少了！
父亲再也不会回来了。整理他的衣物，最值钱的东西就是那台收音机了吧，那是他每天在太阳下修车时听的，很破旧了；他的衣服，还有穿了几十年的，而最整齐的是东西居然是一包信！
那是我四年大学期间写的家信！每封只短短一页，几乎全是以各种名义要钱，我的父亲却一直留着，并且把它们叠得那么整齐！
世界上最爱我的人走了！我会永远记住，那个沉默如金的男人给了我大山一样深厚的爱，这爱，会伴随我一生一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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Post By：2005/7/31 15:02:00
Post By：2005/8/3 16:17:00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