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鲵劫难

文/巴山农夫  大巴山地区，多为卡斯特地貌，石灰岩溶洞比比皆是，天然矿泉水随处可见。这里的泉水，大都源于地下阴河，水质清洌甘甜，冬暖夏凉，被当地人称为龙洞水。白龙泉，是大巴山里的一眼名泉，位于海拔千多米的后河乡场镇对面，是嘉陵江支流——后河的源头，也是巴山腹地人民的母亲河。泉水洞口在数十丈高的悬崖上，清澈的泉水奔涌而出，直泻崖底，发出震耳欲聋的响声，并溅起一排排雪白的浪花，犹如一条正在戏水的白龙，由此得了白龙泉这个美称。历经无数岁月的冲刷，泉水滴落处自然形成一个大水凼，被人们称为白龙潭，这个村也被命名为白龙潭村。白龙潭南边百多米的地方，有一栋依山傍水的三间土墙瓦房。房主姓董，一家五口，即老两口和三个儿子。董老汉为人处事憨厚老实，是一个勤劳本份的庄稼人。大儿子董金明，却头脑灵活，办事精明，为人圆滑，擅长交往，性格与他爹截然不同。他生于上世纪六十年代中期，初中毕业就去当了兵，原以为在部队可直接提干，一打听提干必需先读军校，知道自己基础差、考不上，服役两年便复员回了老家。白龙潭村地处高山，土地贫瘠，生产条件恶劣，自然灾害频繁，经济十分落后，人们一年辛苦到头，常常填不饱肚子。改革开放以来，不少人家的青壮年男女，只好外出打工挣现钱，有门路的干脆举家搬迁到了外地。董金明复员回家后，本来打算也去外面闯一闯，但因有些文化，又当过兵、见过世面，乡领导多次做工作，把他留下来当了生产队长，不久又发展他入了党，两年后被任命为白龙潭村党支部书记。　　董金明当上村支书时，正逢国家实施扶贫开发战略。白龙潭村及整个后河乡，都被列为扶贫开发的重点乡、村，既有市、县领导和部门定点联系帮扶，又有工作队常驻指导。他成天接待应酬，忙得不以乐乎。有一天，他陪同扶贫工作组长、县水产局熊副局长，在返回他家途中，路经白龙潭时，听见潭里发出几声酷似小孩的哭叫声。熊以为有小孩落水，准备前去抢救。董双手拦住他说：“不是小孩哭，是娃娃鱼叫！”熊副局长是川中地区的人，毕业于水产学校，读书时从书本上得知“娃娃鱼”就是中华大鲵，属两栖动物，因四脚有趾像小孩之手、叫声似小孩哭喊而得名。但只在实验室见过标本，从未见过鲜活的。董便带着熊沿白龙潭转了一圈，他们看见数百条大大小小的娃娃鱼，在水里悠闲的游来游去；有的还爬上了岸，伸着头四出张望；大的身长一米多，小的仅五六厘米。熊不解的问道：“这样多呀！没人偷捉捕杀吗？”董金明立即对熊副局长说：“娃娃鱼大都生活在有龙洞水的地方，喜欢高寒阴冷潮湿的环境。白龙潭的水很冷浸，最适合它们生存。我们白龙潭的人，自古以来把它视为不祥之物，传说碰到它就是晦气，谁还敢去捕杀它呀？由于无人捕杀，它们便得以自由繁衍，白龙潭这一带随处可见，如遇天气变化，都会出来活动。尤其是每年春天的繁殖季节，可经常听到它们的鸣叫声。初次听见，会令人毛骨悚然！”熊副局长记得有关资料介绍：娃娃鱼系珍稀河鲜，其肉质细嫩，味道鲜美，具有滋阴壮阳之功效。当他第一次亲眼见到一条条肥胖的娃娃鱼后，很想抓一条来品尝品尝。但他知道它们属国家二级保护动物，私自捕杀属违法行为，便以试探性的口吻问董金明：“你吃过娃娃鱼吗？听说它比野生的王八、鲢鱼还好吃呢！”董回答说：“是吗？我看都不愿看，那敢吃它呀！如你不怕，给你抓一条大的回去炖来吃！”这正中熊副局长下怀，但却装出胆小怕事的样子，对董说：“娃娃鱼受国家保护，吃了会犯法哟！”董说：“这深山峡谷里，吃条娃娃鱼算啥？谁来追究你违法呀！”说完就挽起裤腿，跳进水里，抓了一条四五斤重的娃娃鱼。回家后，见家里人还没收工，董便亲自下橱，不一会儿就把一锅香喷喷的清炖娃娃鱼，端到熊的面前，并给他斟了一大杯自泡的药酒。熊边吃边喝，嘴里还不停赞叹：“这东西味道真美啊！”熊副局长狼吞虎咽的吃了好几大块，才叫董也来尝尝，一起喝两杯。董多次推辞，但最终拗不过熊的情，只好用筷子夹了一小块放进嘴里。他一尝觉得确实好吃，便像熊一样大块大块的吃了起来。那天，两人越吃越有劲、越吃越开心，不仅把这条娃娃鱼全吃下了肚，而且把汤也喝了个精光，每人还喝了七八两药酒。酒足肚饱后，熊反复对董说：“这事只有你知我知，千万不要告诉别人，否则都不好说……”因尝到了娃娃鱼的美味，董金明抵抗不住诱惑，第二天又去逮了两条更大的，让全家人与熊副局长一起饱餐了一顿。在餐桌上，熊一再告诫大家：“此事要严格保密！”但在私下，熊和董好像是第一个吃螃蟹的人，以炫耀的口气，很快把这事告诉了亲朋好友。从此，白龙潭村开始热闹了起来，隔三差五，便有一批市、县客人，在乡领导陪同下，到白龙潭村检查指导工作。实际上，都是专程前来品尝娃娃鱼。熊副局长见客人川流不息，如此下去，要不了几年，白龙潭的娃娃鱼就会灭绝。想到是自己亲手引发的这场劫难，一旦上面追查下来，必将受到法律制裁。他不由得紧张起来，马上去找董金明商量对策。经过一番冥思苦想，两人商定：由熊负责执笔，以白龙潭村的名义，赶紧向上申报“人工饲养娃娃鱼”项目，既可争取到一笔扶贫贷款，又可掩人耳目，今后凡是在白龙潭吃的娃娃鱼，都可宣称是人工饲养的。该项目上报后，上级有关领导一致认为：这是一个符合农业开发、结构调整、独具特色、前景广阔的好项目，具有开拓创新意识，立即指示有关部门必需给予大力支持。有关部门很快就讨论通过并批准了该项目，同时安排50万扶贫专项贷款作启动资金，要求村上迅速组织实施。得到批复，董金明庚即成立了“白龙潭娃娃鱼人工养殖场”，他亲自担任场长，熊任技术顾问，具体工作由董的两个弟弟负责。他们利用扶贫贷款，在白龙潭入口处，搭建了两间简易办公房和一个餐馆；在白龙潭两边，修建了六口“人工饲养娃娃鱼”的水池，实际上是把那些从潭中捕捉的野生娃娃鱼放入池中，专供领导和客人参观食用。有这个项目及以上设施作掩盖，不仅杜绝了其他人偷偷进入白龙潭捕捉娃娃鱼，而且养殖场公开打出了“人工饲养娃娃鱼”这块招牌，“名正言顺”的进行经营，领导和客人更可放心大胆的前来品尝。在让各级领导亲临实地尽情品尝的同时，董金明还在逢年过节时，特意给一些关键人物，送一两条“人工养殖”的娃娃鱼去，充分利用这一得天独厚的资源，争取市、县有关部门在资金、物资、项目等方面，对白龙潭村给予支持。这些领导也非常乐意扶持白龙潭村，如无偿提供塑料薄膜，种植地膜玉米；安排扶贫贷款，发展山羊、肉牛、药材、干果；拨出专款，修建村道公路、架设输电线路、改造村小危房……虽说白龙潭的野生娃娃鱼逐日减少，但白龙潭村却得到了实惠，短短两年时间，面貌焕然一新。全村共一百余户、四百多人，不仅都摆脱了贫困、解决了温饱，而且大部分村民改造了住房、看上了电视，农业基础设施也得到极大改善。并且，市、县都把该村树为带领群众脱贫致富的先进典型，在有关会议上多次表彰奖励，在报刊杂志、广播电视等媒体上广泛宣传。但在这些场合，从无人提及娃娃鱼的事。市、县领导一致认为：董金明思想解放，年轻能干，工作踏实，成绩突出，是一颗好“苗子”。二十五岁那年，把他破格录用为国家干部、提拔为后河乡党委副书记。但后河乡的个别基层干部，不知是出于正义，还是因为嫉妒，对董的进步十分不满。白龙潭村的少数村民，也因董规定：“在其它地方捕捉的娃娃鱼，一律低于市场价卖给村上人工养殖场，否则视为非法，予以严肃查处”，对董的意见很大。董到乡上工作后，后河乡突然传出了“工作出成绩，全靠娃娃鱼”、“只要娃娃鱼下肚，就能当上乡干部”等顺口溜；上级有关部门和领导，都收到了不少有关董“以人工饲养为名，大肆捕杀国家二级保护动物——娃娃鱼”的匿名举报信。俗话说“拿人的手短，吃人的口软”，许多领导亲口品尝或收受过白龙潭的娃娃鱼，对举报的情况都是心知肚明。为避免惹出大的麻烦，县上向后河乡派出了联合调查组。调查组共八人组成，由县纪委一名副书记任组长，县级有关部门领导为成员。他们进驻后河乡后，用了将近半个月时间，分别找乡、村干部进行个别交谈，深入白龙潭村进行逐家走访，到人工养殖场进行认真考察。结束时召开干部大会，简要通报了调查情况。他们首先肯定了董的工作成绩和开拓精神，然后指出人工养殖场的确存在捕杀野生娃娃鱼等问题，董和熊负有领导责任，组织上将对他们进行批评教育……会后，不少干部都说：这次联合调查组来后河乡，与其说是调查，不如说是来“抹平”、“灭火”。事实也确实如此，从那以后，后河乡境内，很少听到前段时间民间流传的那些顺口溜；上级有关部门和领导，再也没有收到有关董捕杀野生娃娃鱼的举报信；不久，白龙潭“娃娃鱼人工养殖场”自行倒闭，人们再也见不到专程前来品尝娃娃鱼的领导和客人。半年以后，董金明被县上任命为了后河乡党委书记。经历这场大的劫难，白龙潭的娃娃鱼虽所剩无几，但偶尔还可听到它们发出几声悲凉的鸣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