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良卓
从来没想到世上会有这么一本书如此地让人沉醉和不安。
一个从小失去父母之爱的孤儿被贵族格里梅科收养,曾经也是出生于显赫家族的日瓦戈在他生命刚刚萌芽之时,父亲就背叛了他们,母亲也过早地离世,小小的日瓦戈完成医学学士的学业后,和女主人家的女儿东妮亚结为夫妻。第一次世界大战爆发后,作为医生的日瓦戈上了前线,十月革命胜利后,他从前线回到莫斯科。革命胜利后的莫斯科满目疮痍,日瓦戈医生找不到一个安身立命的地方,为能活下去,只好和妻子搬到遥远的西伯利亚一个叫瓦雷金诺的乡村里。
在“旅途中”这一章节,日瓦戈一家人好不容易搭上一辆装着军人、百姓和劳役犯的混合车,历经漫长的艰辛(途中仅火车抛锚清除雪障就用了三天)才到达瓦雷金诺。那混杂的火车站、哼哧哼哧前行的火车、茫茫的雪原以及火车站上一群人的复杂心理(都像日瓦戈的心态:“让我们裹足不前的就因为一切还是未知数。我们是眯着眼睛向下滑,不知道往哪去,对那个地方毫无所知”。)这一段段场景的描写,还有其后日瓦戈医生一家人在瓦雷金诺休息的时候围在一起读小说的情景,总是叫人非常难忘。到了瓦雷诺金后,日瓦戈遭遇了生命中不能承受其轻,他喜欢文学却不能写诗,他是医生却无法行医,他吸收不到一点精神营养和物质营养。
空闲的时候,日瓦戈医生到离瓦雷金诺不远的尤里亚金图书馆去看书。在图书馆里,他生命中最重要的女人拉拉再一次出现了。此前,日瓦戈已在战争中和拉拉相识相知,拉拉的命运令他揪心(拉拉母女二人先后被品行低劣的律师科马罗夫斯基占有、丈夫帕莎·安季波夫误会或者为了忘却痛苦而从戎离她远去)。他们相爱了,对妻子东妮亚的负罪感折磨得日瓦戈不得不决定和拉拉分手。拉拉说:“别管我,你觉得怎么好就怎么办吧。我什么都能克制。”拉拉崇高的善良和忧伤的美丽搅得日瓦戈只好再到她家里去解释。
战争还在继续中,日瓦戈就要跨进拉拉家门时,他被游击队劫持到军营里做了军医。从此日瓦戈和妻子、和拉拉人各一方,生死茫茫。本来就厌恶和逃避战争的日瓦戈天天盼望战争早早结束,现在他竟然拿起了枪,还打死了一个“敌人”。思念亲人的日瓦戈几经周折逃出了游击队,逃到了尤里亚金,终于再一次见到拉拉。身心疲惫、病中的日瓦戈在这里得到拉拉的悉心呵护,而此时的日瓦戈收到了妻子东妮亚充满泪水的来信:她们一家正被从莫斯科驱逐出境。万分困苦之中,拉拉的仇人科马罗夫斯基骗走了拉拉。失去了拉拉,日瓦戈黯然神伤地回到了贫穷的莫斯科,在莫斯科。妻子及其一家已被当局驱逐到法国,他没有一个可依可靠的亲人了,加上当时苏维埃政权对知识分子的歧视政策,郁郁寡欢的日瓦戈孤独地死在了电车站。
一部和政治靠得这么近的小说竟然能使我们心灵受到如此震撼,实为少见。小说中所写的是俄国知识分子的心灵史和命运史,文中几乎涵盖了1903年夏到上世纪40年代末近半个世纪俄国历史上的一系列政治事件,小说不以情节取胜,把人物内心的挣扎放进这个动荡不安的大背景里,文本的力量完全来源于心灵叙事。在浓郁的抒情里,我们看到了良心。面对苦难,我们如何思索和承担,我们如何拯救自己的灵魂,柔弱的日瓦戈虽然抗击不了残酷的现实但却坚守着做人的良知。东妮亚多么地爱日瓦戈啊!社会剧烈的振荡,她像一只惊弓之鸟,东躲西藏,最后还是为当局所不容,流落到了异国他乡,在国内都难得见到自己丈夫一面,现在被驱逐在外了,只能拉长无尽的思念在梦中独泣。
拉拉和日瓦戈的爱情也是多么的纯粹无邪啊!战争把相爱的两个人分开,当他们再次相逢时,脆弱的生命又无法预测和把握未来,两人抱头痛哭。当科马罗夫斯基和拉拉乘上雪橇远去,连自己的亲人都没有能力保护住,站在傍晚雪地上的日瓦戈全神贯注地望着渐行渐远的那个小黑点似的雪橇车,再也见不到他的“唯一的爱人”了,此时此刻的日瓦戈心里是多么的痛楚呵。那只飞也似的雪橇在一排白杨树边停下来了,拉拉想再一次看上一眼她和日瓦戈曾经住过的房子,向它告别。她也许是在瞩望:日瓦戈从后面赶过来没有,日瓦戈答应和她一同前往后,拉拉才同意和科马罗夫斯基先走的。可日瓦戈永远也不会来了,为了科马罗夫斯基给拉拉设计的“幸福”,他昧着良心顺从了科马罗夫斯基布设的圈套,当那个小黑点再次在雪原上闪了一次后,拉拉从日瓦戈的视线里彻底消失了。每次重读至此,都怕看到这一段文字,不忍卒睹。
米兰·昆德拉说:“发现唯有小说才能发现的东西,乃是小说唯一的存在理由。一部小说,若不发现一点在它当时还未知的存在,那它就是一部不道德的小说。知识是小说的唯一道德。”《日瓦戈医生》发现的是革命对普通人平静生活的伤害,关注的是滚滚大潮之下人的灵魂的孤单无依,传达的是一颗颗弱小心灵的生命颤音。日瓦戈和拉拉对人类生生不息的生命和爱情作出了最好的诠释。《日瓦戈医生》揭示了生活表层背后的真相,和擅于表现另类真实的卡夫卡小说互为辉映,作品触摸到的是我们这个时代的痛。
《中国教育报》2006年8月17日第7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