Post By：2008/8/7 10:28:00 鸣戈图文：日本是好看的
（《新快报》2008年8月7日X4-X5跨版刊登）
链接：http://www.ycwb.com/ePaper/xkb/html/2008-08/07/content_278466.htm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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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不是一个爱旅游的人，关于去哪里好玩，儿子给的结论是：“爸爸，你去哪都一样，无非是换个地方喝酒。”
这次，换到去日本喝清酒，我也的确觉得，日本，更不是一个“好玩”的地方。
日本社会太严谨缜密，日本人行为举止太检点、太认真，这些都构成了不好玩的核心要素。
走之前，我的一位传媒界大腕级朋友说：去看日本，就是去看未来的中国。
注意，他没有说去玩，而是说去看。
我的理解，他说的这个看，其实连看风景的意思都没有，而是看社会、看发展、对比着我们自己的国家和内心去看的意思。
不单我，我们旅行团一行，所见所闻，谈吐之间，大多像是自费接受了一次生动的社会和个人素质教育。这样的旅游，心累。
日本不是好玩的。虽然日本的风景还是好看的。
而日本的不好玩，在我看来，也主要因为日本人不是“好玩”的———是值得我们抛却恩怨、用心佩服、认真仿效的。
细节决定国运
7月16日早7时半起，乘汽车、火车、地铁、轮船、飞机；从广州、至深圳、经香港、抵大阪，于东京时间当晚10点多入住酒店，开始了为期六天的走马日本本洲之旅。为什么要如此“海陆空”甚至上天入地折腾呢？当然是为了省钱———据说从大陆飞日本比从香港飞日本要贵不少。
按说走马只能观花，观一观那个名闻遐迩的花花世界而已。但是，一晌不擅于概括性发言的夫人的一句“到日本，看的就是细节”引起了我的高度认同。
日本是个精品国家。人不高大、话不高声、食物精细、酒店袖珍。
但日本人心大。旅日10余年的导游周炘先生打趣道：“凡小国，都自大，如自称大日本、大马、意大利；而大国就谦虚谨慎一些，比如，加拿大够大吧，但它却把个大字放在最后。”自大归自大，但让我服气的是，自大的日本人，在为人处事、国家发展的大处上，却从细节着眼着手！
就我所能接触到的细节便可窥一斑。
先说大巴上的座位：方寸之处，可谓大有乾坤，其人性化关怀备至。打瞌睡座背可调节、脚下有踏板、头上有小灯、读书有小桌板、喝水有杯托、脱西装有挂钩、手提包有小钩、丢杂物有网袋，抽烟有烟灰缸（这个装置在日本多余）。我与这样一个处所亲密接触五六天，真的就感觉这是一个流动的家了。
再说酒店卫生间：如果说，看一个家庭是否讲究就先看其卫生间；那么看一个国家或一个城市是否文明，就应当先看其酒店，尤其是酒店里的卫生间，尤其是卫生间里的马桶。这个季节，日本与广州一样炎热，但无论何时，绝不会因为室内冷气过盛，而使你在坐上马桶那一刻受到剌激，为了这一时的舒适，我发现日本的马桶座垫都有电加温装置，而且基本不断电，不刻意节省这个电费。日本的酒店，不论是旅游酒店、商务酒店还是温泉酒店，就我住过的五家酒店看，不论大小高低，马桶上也全有自动冲洗设备。而洗完澡后，梳妆镜上也总有一块相当的面积做了防雾处理，永远照得你晶莹剔透。大一些的酒店，卫生间里还有一个可折叠的婴儿换洗架板。
特别令我要另启一行的是这样一个马桶：日本洗手间的面积一般不足2平方米，于是，在逼仄的空间内，日本人又想出了一个既解决了洗手需求，又节省空间，还能节约用水的“三全之策”。方法很简单：把马桶水箱盖设计成一个带水龙头的小水池，每次“方便”后可先用来洗手，洗过手的废水经由盖上的小孔直接存入水箱，以供冲水之用。其好处，我想至少还有二点：一是你不用专门移步去洗手；二是减少了洗手盆水笼头的使用频率，而减少了更换维修的费用。
日本酒店的廊灯也是很人性和节能的：它不像国内那种声波感应节能灯一样，没人走过时，就完全处于熄灭状态，漆黑一片，叫人望而生畏不敢前行。日本的这种灯，没人时，也是发着微弱的光亮的，当你走近后，才一盏一盏渐次亮起来，这就达到了既节能又关爱的双重效果。如果一味为了节能，而不作人性化思考，这样的节能，于人类美好生活的价值就不大了。
另外，在淋浴间方面：全部都设有高低二个挂花洒的地方，这样，我想不但方便了成人洗涤上、下身的需要，更大大照顾了孩子。
可以记述、让人感触的优秀创意和细节很多，面对这样一些细节，反思我们中国的现代文明进程，我想到的是：当细节决定了一个社会的人性关怀、可持续发展、聪明才智的同时，更决定了一个国家的经济强大，决定了一个民族的友爱和精神文明。
东京警局成景点
导游周先生是个日本通。这不仅因为他找了个漂亮的日本太太，有了二个出生在日本的孩子，更因为他在日本读完大学后，便留下来做了十多年导游，俗称“地陪”。我想，能做一个好的导游者，首先就得成就出一个“万事通”，十多年的历练，周先生当然就完全有了杂家的风采。周先生是个精致的山东人，说着一口纯正的普通话和粤语，因为我见过他与看守停车场的日本老头交流时，那老头也完全不用稍皱一下眉目，所以，他的日语，那当然也是了不得的。
周先生自封周导，回想我们在日本饱满的行程，的确也被他导得生动活泼。
我要记述的，就是周导讲的一个河南大哥早期游东京的趣事：
大约十多年前，日本刚开放对中国的旅游，出道不久的周导接了一个30多人的团，他去机场迎候，他说，那时候，不用举旗举牌，见到一行男女服装款式、颜色基本相似的人群，那就是见到来自国内的亲人了。那个团，以北方人为主，身高体壮，北方人好喝浓茶，所以大佬爷们人手一个大茶水瓶，一半茶叶一半水。
于是，周导就成了这支彪形大汉队伍的领军人物。那几日，周导的压力可想而知。
一日，游东京银座购物，周导自然千叮咛万嘱咐：游完后，到哪里集中，几时集中，哪里吃饭，不见不散，电话号码等等。结果，吃饭时一清点，还是少了三位大哥。那时，手机大多没办国际漫游，周导急呀，丢了这三位大哥，也许周导的饭碗也要丢，浩大东京，周导一时到哪里找他们呢，然而，找周导的电话来了，电话是日本人打来的，打电话的日本人不是一般人，是警察！
警察问：你是不是丢了三个人？
周导说：嗨嗨！
警察说：快来警察局领人！
周导说：嗨嗨！嗨嗨！
周导无分身之术呀，他于是催促正在就餐的30多名团友们：快吃快吃，吃完我们乘车一起去警察局领人！
于是一辆旅游大巴居然开进了警察局！
谁知，那三哥们见到周导，不但面无惊骇，而且满脸媚笑，在一间房子里，隔着窗，朝着周导直摇晃那满瓶的茶水。
周导问：你们怎么啦！
哥们说：没怎么没怎么，谢谢你呀！周导！
周导问：谢我？都到警察局了，谢我什么？
哥们说：谢你给俺们多安排参观了一个景点呀！哈哈，东京的警察局，哪个旅行团来过！
周导问：警察没对你们怎能样吧？
哥们说：没有没有，东京的警察哥们素质不错，还给俺兑了茶呢！
周导于是仔细问过警察，才知这三个哥们为何到此一游的原委：
原来，这三个哥们为采购一样什么东西，在银座找来找去迷了路，于是，他们便站在街边一个醒目的小店边傻等周导来寻。但你设想，这样三个河南汉子，黑色统一款式的衣着，脚下一双手工制北方布底鞋，个个手提一大瓶深橙色的不明液体，守在你的小店前，不购物，也不说话———如果你是那日本小店主，如果你还知道这三个神秘汉子是来自中国的少林故里，如果你又确实没与什么黑道或什么人有过什么过节，这时候，你会想些什么？
小店店主想到了报警！
没什么异常举动，也没招惹生事，东京警察政策意识强，先是派了三个便衣过来询问，结果语言不通。这样，便衣不便把这三个哥们请回警察局问话呀，便又招来三个着了装的警察开了三台警车过来，才笑容可掬地把这三个哥们一人一车地请了回去。警察局有懂中文的，一问，自然便更加笑容满面，而且为哥们兑了茶！
这次日本游，几个哥们与周导有了交情，而周导呢，对这几个哥们倒心生几分歉疚。临别前一天，周导问：这次没招呼好你们，让你们进了警察局，离开日本前，你们有什么事要办，还想去哪，只要我能办到的，明天一定陪你们。
那哥们说：周导，你知道那天俺们为啥走失吗？
周导不知。
哥们说：俺们想买一样东西呀！
周导问：买啥？买东西这好说呀。
哥们说：买电钻！
到卖高档品牌消费品的银座买电钻！周导心想：难怪他们会最终找到了警察局。
原来这三个哥们都是包土建工程的，他们听说日本原产的电钻不错，想一人带一架这个武器回去提升生产力。这个不大的要求，也真是难坏了周导，问了很多朋友，终于还是如了这几个哥们的愿。
我想，现在，如果几个哥们一人肩扛一架电钻，再站到那家日本小店门前的话，那店主可就要直接报维和部队了。
因为有了交情，因为买到了电钻，那几个哥们对着送飞机的周导说：你，啥时去俺郑州玩？俺们陪你玩！你，要进了公安局，俺们一个电话，保你出来！
周导笑说：俺要回家，俺就不去公安局了！
日本之净
睡得早，醒得更早。拉开窗帘，发现昨夜我们其实住在大阪城郊一个小镇里。
小镇的早晨水墨画一般静。一带山岚，蓝绿地圈起一簇错落的屋檐，屋檐下，柏油小街青黑着，晨晖，把似乎昨夜才完成的、明黄的斑马线描得夺目而生动。斑马线上，玩具一样的小汽车，开过去一辆，又开过去一辆；有欧洲人和日本人，一个两个地跑步，有车把高置的日式自行车，载着主妇或女职员，镜头一样推远。
但是，在这个时间里，在这个景象中，我没见到本应当最常见到的人群和车辆：清洁工和垃圾车。
日本的干净是深入、深刻的。
去日本前，就听一位刚从日本旅游回来的同事表达过对这方面强烈的观感。她说：从深圳到香港，印象最深就是香港的干净，但从香港到了日本，才知道什么叫真正的干净。我走了同一路径，果然与她有了同样感受。
我不知道日本人在国民教育或环卫政策方面有什么过人之处；我不知道日本国也搞不搞“城市创卫”考评之类的运动，就我所见，日本的干净，不但是深入、深刻的，更是自觉、自律的。
那夜，走进大阪机场，便仿佛走进了自家的卧室，便有了随处想坐想躺的意愿，舟车劳顿的倦怠也一扫而光。从机场到酒店的车上，我的已经有些洁癖的老婆，更是把对于日本“真干净”的颂歌，唱了一路。
一早从小镇出发，大巴车深入乡间公路，我太喜爱日本乡间的民居了，每一栋都如积木搭成。院落内，花红草碧，每一件什物，都摆在每一个应当摆放的地方。很少看到人和动物，没有看到小贩和摊担。
肉眼能看到的，只有两个字：整洁。
镜头能拍到的，也是两个字：明丽。
我以前开一辆小排量汽车近十年，在广州的修车大排档是常客，那些修车档只要能进得车、站得人，油腻的工具和破损的零部件，就会自由落体在各处。让我感动的是，一个加油站旁边的一间修车小店，它被规置得如同我家的厨房。它今天不开工还是要迎接卫生检查呢？当然不会是。我想，这就是自律。
自律的力量，其实也来自于他律。我这里所说的他律，与法律无关。本人的烟瘾不小，由于抽烟多，嗓子也经常发痒，口水也时常多，但是，在国内，除了个人写作时外，我的烟瘾往往是被环境和他人勾引起来的。在日本，所到之处，没有这样的环境和他人，我的烟瘾和口水也就自然不多了。日本的乡村，野外也是设有指定吸烟处的。
在日本一个巨大的、约可以容纳近千台大卡车停泊的高速公路服务区，在吸烟处，我见过一位粗壮的卡车司机默默为另一位匆匆离开的卡车司机把不小心掉在烟灰缸外的烟头捡拾起来的一幕。这一幕，在这位卡车司机身上居然上演得那么自然、自觉，而他的脸上，同时也并没有因为自已文明友善的演出，闪现过一丝轻蔑他人、炫耀自已的神色。难怪日本的大卡车，辆辆都干净灿烂如昨日新购。
这样的一幕，对于我这样一个也许还算得上文化人的中国人看来，真是更为深刻的一幕！
如果说乡村、公路人少，保洁简便；那么东京的步行街、动漫街、银座、迪斯尼，人多吧，亦如此。
在迪斯尼大游园的时候，一个秀气弱小的女职员，可仅仅凭着手势，分区域指挥和安顿上千散漫的游人，在大太阳下坐着不动、不喊、不散。散了，地面也不见一星弃物，在这样自觉遵循的秩序下，自律的保洁，还会是个问题吗？
作为一个处在物质文明、城乡建设高歌猛进、“精神文明”建设口号不断刷新的国度里的普通公民，我为什么恰恰感到了“精神文明”的差距是如此之大呢！如果说，我们的国民教育还不能像日本那样系统普及，我们多民族国家的格局和贫富的差距还受到许多限制，但是，我们为什么就不能相处得起码更友善一点、更平和一点、更干净一点呢？我想到了我所处的广州的棠下街区，想到了我所住的还算有点名声的小区，想到了在这座刚刚被评为“国家级卫生城市”里生活着的我自已……在富士山上的一个邮电所，按照游客的习惯之一，我也为自已寄回了一张明信片，我给自已写的是：“自惭形秽，知耻后勇”。
我不希望这样的话，只是写给我自已的；但我又多么希望，这样的话，只适合写给我自已———我这样一个不深入、不深刻、不自觉、不自律、不爱卫生的中国人的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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