鸣戈散文:秋的事
宋光祖:上海戏剧学院教授,戏剧戏曲学“戏曲创作理论研究”博士生导师,戏剧戏曲学“戏剧戏曲编剧理论与创作”硕士生导师。从教二十余年,悉心钻研区别于话剧的戏曲创作理论。从现当代戏曲创作的实际出发,上溯古代而明传统之继承革新,外考西洋而树民族之独特体系。将研究成果应用于教学,创设起讲、练结合的“戏曲编剧理论与写作”课,本课获上海市高校教学成果奖,另获2001年上海市育才奖、首届上海市高校名师奖。所撰教材和论著有:《戏曲写作教程》、《戏曲写作论》、《中国戏曲名著选读》(两主编之一)、《中国古典名剧鉴赏辞典》(主要撰稿人之一)、《话剧之友手册》(主要作者)和《“红楼”戏曲概述》等。另有戏曲剧本多种发表或上演。
最好玩,同时又最好念及一些事物的,当属秋季。
遭遇了暑热煎煮,一夜秋风口哨般吹过,玩心和心智便有了蓬勃的复苏。我记起一个人,我的一个先生。
1985年至1986年,我在上海戏剧学院求学,一下子把干了十几年的工作甩却在脑后,在那略带海腥气息的秋风中感受作一个大学生的快意,几番告别火炉的长沙城,走进金色的上海滩去耐心捕捉秋的消息:上戏的校址设在旧上海有身份的家庭的集中区域内,如今,虽然有的已是人去楼空,有的经改造后成了人民的住所,但往昔的篱笆以及深深庭院内,那些缠绵的藤科和花叶植物依然殷勤要将秋讯点滴报道。
有一段时间,我总是愿意沿着这些篱笆,数着花叶,去我的那位先生家上小课。先生叫宋光祖,是位戏曲学家,当时只是副教授。当时的余秋雨先生也只是个副教授。当然,做副教授的先生的家里没有篱笆和庭院,先生的家里,甚至没有厨房和书房。我那时总在想,先生的家里,没有厨房也就不妥了,怎么能够没有书房呢。但是,真的就没有书房。
我们就坐在先生的客厅兼书房居然还兼卧室的地方听课,听课之余,我们还吃先生家的奶油蛋糕。上海戏剧学院师生比例极小,在选修课方面,一个老师往往只带三几个学生。故而老师对分到自己名下的这几个门徒就尤其在意。所以上戏的老师一般都有了一颗严师慈母的胸怀。
我或者是如同买肉时瘦肉搭肥肉一般搭配给我的先生的,先生是我们编剧班的班主任,他当然就深知我当时的志向并不在戏剧方面,我当时已把诗和短小说写得兴味盎然。先生苦口婆心,教导我说:戏剧就是一首大诗,不妨碍你的。我不得其解,就如同我不得其解先生的家里怎么可以没有书房和厨房。
期间,我因私回了一趟长沙,又想起先生的厨房。想起先生以奶油蛋糕充饥当然甜得腻人。便发狠买了一塑料袋家乡的辣品,复沿着篱笆墙送过去。先生不嗜烟酒,豆豉辣椒虽非厚礼,但可多少排解我心中于先生学问的不恭的歉意。先生自然也就找不出什么拒收的理由,先生说,好东西。好东西之后,我便如释重负而又几分得意离开。
一路上,我沿着旧上海西方式的篱笆墙,心想,先生吃过那奶油蛋糕之后,用筷子尖蘸上一星辣椒油,那中西结合的口感不同样会很有戏剧性么。
一日,午休。先生竟轻轻掀起我的蚊帐,伸进一个稀疏的脑袋来,先生悄声说,原礼奉还这是不礼貌的,但你家乡的这些好东西,对于在上海生活的你,不是更重要么。先生说着,用手指着他的嘴角,我看见那里有一颗晶亮的泡。我知道,先生为了我的好意,还是付出了一些努力并有了代价的。这个时候,我的歉意真是又有了新的内容。
过了约莫半个月吧,先生竟又掀起我的蚊帐,这次,他竟从他的那个黄书包内,拿出来用报纸包好的十包散装着的香烟给我。给我的同时,他却兢兢业业教导我说:烟,还是少抽为好,既然你已经不能不抽,就少抽,抽好一点的。
这是十包不带过滤嘴的大前门牌的香烟,上海怪,带过滤嘴的大前门到处有买,不带过滤嘴的反而要凭票供应,这个道理我至今还没有完全弄清。先生不吸烟,故每年的烟票早被亲朋抢去,但先生是戏剧家协会的会员,凭这一身份,先生还可以凭会员证每天每人限购一包去文艺会堂购买。上海政府也许将此举作为了一项对知识分子倾斜的政策吗。所以,这其实是十包很伟大和不平凡的香烟。而且,为了凑齐一条,先生断乎是跑了十天的文艺会堂。
那年秋天,我就是抽着先生的香烟离开了上海滩的。我后来一直无法以戏剧的方式来报答我的这位先生,所以,我只能写这样一篇白描的小文。秋天是多事的,我想起的这样类似的事,在先生身上,一定仍在发生着和演出着,值得兴奋的是,先生的家,现在是既有了厨房也有了书房,先生就不用再吃那些劳什子奶油蛋糕了罢。
想想,看着蓝色的香烟在秋窗前扩散,秋天,除了好玩以外,心中还是有了不少的发愤和意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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